西部调查中,马是印开蒲常常依靠的交通工具。(受访者供图)
人物名片:
印开蒲,中科院成都生物研究所原研究员、生态学家。从17岁到80岁,从一名科研辅助人员干起,一生从事中国西部地区植物生态学和保护生物学研究,致力于中国西部生物多样性和生态环境保护,成长为国际知名生态学家。
3月21日,第11个“国际森林日”,省政府在成都召开国际森林日四川生物多样性保护工作座谈会。会上,省委副书记、省长黄强为一位八旬生态学家颁发奖牌和证书,省政府专门对这位为全省生态保护作出突出贡献的老专家进行通报表扬。
如此高规格的礼遇,并不多见。他是谁?为啥获此殊荣?
今天,让我们走近这位一直在为保护生态奔波,千百次翻山越岭,用脚步丈量巴山蜀水,用挚爱记录中国西部生态变迁,并将它展现给世人的老人——中国科学院成都生物研究所原研究员、生态学家印开蒲。
他有力推动了名山秀水的保护修复
不仅让稻城亚丁和九寨沟重获“新生”,还先后参与起草设立贡嘎山、四姑娘山等20余个自然保护区的建议
很多人或许不知道,世界闻名的稻城亚丁和九寨沟因印开蒲的推动而重获“新生”——
1973年6月,还是见习考察队员的印开蒲被选入四川西部植被考察队。一行人从稻城县徒步出发,沿金沙江支流河谷一路向南,考察了从康古村到亚丁村的植被垂直带和植物分布,这是中国科学工作者第一次进入亚丁。
一天夜里,走上阳台准备乘凉的印开蒲被眼前一幕深深吸引。他在日记中回忆道:“一轮清静的圆月,银光熠熠。雪山脚下,是黑黝黝的针叶林剪影。冥冥之中,灵魂仿佛遨游在雪峰、林海和琼楼玉宇之间。”
近十年后,第二次来到亚丁的印开蒲,才有机会使用照相机,为亚丁留下4张照片。照片中,雪山下连片的青稞郁郁葱葱,甚为壮观。
回到成都后,印开蒲得知,当地森林已被纳入开采计划,这令他心急如焚。“失去了森林的庇护,雪山可能消亡。”
1982年10月,全国第一届自然保护区学术讨论会上,印开蒲宣读了将亚丁建成自然保护区的论文,率先提出用亚丁命名并建立自然保护区的建议。为此,他准备良久。没有电脑,就用蜡纸在钢板上一笔一画刻写,再用油墨印刷。这些工序,全部由他手工完成。
在他的努力下,亚丁于1996年建立了县级自然保护区。次年底,亚丁升级为省级自然保护区。迈入新世纪,亚丁又升级为国家级自然保护区,被联合国教科文组织列入世界人与生物圈保护区网络。亚丁从此筑起坚强的保护屏障,并不断走向世界。
20世纪70年代,印开蒲等专家多次进入九寨沟开展科学考察,一致提出保护九寨沟的设想。1978年8月,他起草的关于建议在四川建立几个自然保护区的报告得到国家高度重视采纳,同年,九寨沟被国务院划为自然风景保护区。
印开蒲还先后参与起草设立贡嘎山、四姑娘山等20余个自然保护区的建议,有力推动了名山秀水的保护修复。
他起草的保护大熊猫建议获时任国务院总理温家宝批示
极大地减少人类活动对走廊带的影响,帮助岷山山系大熊猫更加自由地“走亲戚”“谈恋爱”并繁衍生息
比起自然保护区的建立,印开蒲与大熊猫结缘,更是一次偶然。
2001年,印开蒲在实地勘察中发现:茂县土地岭南北两侧,多次发现大熊猫活动的痕迹,但在彼此相距仅四五千米的地方就突然消失了,“走廊”中断的“罪魁祸首”,指向了一条从茂县至北川县的公路。
翻过年,由印开蒲担任项目组组长的四川宝顶沟自然保护区本底调查工作正式展开。
初到宝顶沟,印开蒲就遇见了大熊猫“走婚”。然而,一队村民却将大熊猫关进笼子里,准备放到圈舍中供大家观赏。惊讶之余,印开蒲拨通了原省林业厅相关处室的电话,一番交涉,最终大熊猫被放归野外。这件事让他隐隐担心起来,人类活动对大熊猫带来的影响不可估量。
后来,印开蒲根据全国第三次大熊猫调查结果,向省政府呈交了《关于建立岷山山系大熊猫和金丝猴等野生动物生命走廊的建议》。
同年,经原省林业厅批准,“岷山土地岭大熊猫生命走廊”建设项目启动。两年后,多家单位和机构联合行动,在大沟土地岭茂(县)—北(川)公路山脊两旁,实施“岷山土地岭大熊猫生命走廊”建设项目。
“5·12”汶川特大地震灾后恢复重建,给大熊猫走廊带的建设提供了一个机遇:修建茂(县)绵(竹)公路土地岭隧道。地震后一个月,印开蒲作为省政府参事,迅速提交的“关于尽快修建茂(县)绵(竹)公路的建议”得到了时任国务院总理温家宝的批示。此后,往来于茂县、北川和绵竹的汽车从隧道穿过,极大地减少了人类活动对走廊带的影响,帮助岷山山系大熊猫更加自由地“走亲戚”“谈恋爱”并繁衍生息。
他坚持用影像见证中国西部百年生态变迁
重走威尔逊之路,用大量新老照片百年前后对比,展示中国西部地区生态环境及人民生活的巨大变化
影像是印开蒲最广为人知的表达。他坚持用影像记录中国西部百年生态变迁。无形中,为东西方科学和文化交流架起了一座桥梁。
1903年,有“植物猎人”之称的英国著名植物学家威尔逊首次进入川西高原考察,后来提出“成都平原——中国西部花园”等著名论断。
94年后,印开蒲接待来川访问的英国外宾时,看到他们带来的《中国的威尔逊》一书,发现威尔逊在中国西部拍摄照片的大多数地方自己都去过,从此开始了与威尔逊的“交集”。
“威尔逊拍摄的北川索桥的照片,很眼熟,那是从黄土梁子垭口下去,往黄龙去的路上。”印开蒲说,照片中路边岩石的形状,勾起了他在野外工作时的记忆,从而判断出照片的拍摄地点。
印开蒲先后主持撰写了《百年追寻——见证中国西部环境变迁》《百年变迁——两位东西方植物学家的影像重逢》,沿着威尔逊的足迹,用大量新老照片百年前后对比,真实形象地展示了中国西部地区生态环境及人民生活的巨大变化,以较高的生态、社会和历史价值引起国内外广泛关注。
此外,印开蒲率先提出通过发展生态旅游帮助群众脱贫并达到保护的目的,并建议拍摄一本画册来宣传稻城亚丁。2004年,印开蒲陪同美国《国家地理》杂志资深记者维吉尼亚女士到亚丁重寻洛克足迹,再次向世界宣传推介亚丁。
特写:“倔老头”印开蒲
对于自己的工作,印开蒲很“倔”。17岁进入原中国科学院四川分院农业生物研究所植物室工作,印开蒲从采集植物标本做起。当时他每天一早带上干粮外出,傍晚才能返回驻地。整理标本的过程重复且繁琐,一株鲜活的植物压干水分成为合格的标本,一般要经过5~7天,每天都要更换一次吸水纸,加上前面工作的累积,印开蒲常常要工作到深夜才能休息。
印开蒲的书架上,有一本《四川植被》,其中一页是折起的植被分布图,上面细细密密地勾勒出20余种植物在四川的分布情况,线条回转曲折,十分细致,是他一笔一笔画出来的。当时,他绘图用的是蘸水笔,用针尖似的笔头在底图上慢慢勾勒。地图上被分成若干个区域,印开蒲逐一绘制,然后拼接起来,这项工作仅绘图就花了一两年的时间。
印开蒲说,绘图得有气力,得一个县一个县地跑。
拉起绳子,扯起一块长宽各20米的正方形范围,计算面积内植物分布数量——从河谷到山地最高处,海拔每升高100米,印开蒲便和同事们这样拉一次绳子。如此,就可以计算出一定海拔的植物分布情况和数量,进而计算出一个县乃至更大范围内植物分布情况,从而绘制出植被地图。
走出研究所,在野外考察的途中,印开蒲依然执着。他参加了四川植被、四川薯蓣资源、横断山植被等多项科学考察,找到了曾被认为已经灭绝的五小叶槭等多种珍稀植物。
在稻城亚丁考察时,携带的干粮装备多,印开蒲把马匹留给同伴,自己牵着马尾巴徒步前行。从稻城县到亚丁村,100余公里的山路,一个来回要走40余天。40余年后,面对余震危险,他手脚并用爬上落石堆成的山坡,考察大熊猫栖息地的变化。
印开蒲曾和学生们提到:“认定一件有意义的事就要坚持做下去,现在看来,我的每一个课题没有十几二十年的坚持,都是不可能见到成效的。”
后来,在重走威尔逊之路时,印开蒲每天都要写日记记录见闻。广为流传的一张照片是他在2008年10月,登上丹巴大炮山垭口的留念,身后是巍峨的雅拉雪山。印开蒲的学生、中科院成都生物研究所的朱单博士告诉笔者,就在2021年,78岁的印开蒲又爬上海拔4400米的雅拉山口,只为再一次考察这个威尔逊来过的重要点位。中科院成都生物研究所生态学专业的博士研究生张瀚曰观摩过印开蒲的工作过程,“印老抱着不能有一处遗漏,也不能有一处含糊,全部都要弄通弄明白的信念,通过手写板一个字一个字地写出了两部几十万字的著作。”他说。